當愛開到荼蘼

? 【一】    文玫香不喜歡“剩女”這個摩登名詞，說得好像跟水果攤上被人挑剩下來的貨色似的。在她心里，像她這樣有房有車的白領麗人正是璀璨的“琉璃瓦”，稱之為“神女”還差不多。    況且這位神女的外部環境還十分寬松，大可不必為所有剩女的煩惱所煩惱。她父親是個書畫家，整日沉醉于水墨丹青之中，使見到他的人都恍惚之間有種棄世登仙的沖動。她母親雖是識字不多的家庭婦女，然而日日伺其左右，沾了點仙氣居然也脫俗了。    與所有搞藝術的人一樣，她爹媽也是頂開通的兩個人，對于女兒的婚嫁問題一向看得稀松平常，并不隨大流地認為是樁要緊事。    但每每同事間出去吃飯、K歌，看見人家都是出雙入對、十指緊扣，她的心里就好像滴了幾滴酸酸的檸檬汁，實在不是個滋味。【二】    其實她的條件也不“推板”，讀大學的時候就有人追了，只是從小生在充滿美感的家庭環境里，對于戀愛對象，感官條件自然被她擺在了首位�？僧吘惯@世界上像金城武這樣的人極為罕見，而時間就在她精細地挑來選去中流逝了，當倩碧的眼霜也拯救不了魚尾紋的時候，她也就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31歲了。    有時想想自己也不是歡喜發癡的小女孩了，也有熱心姐妹介紹的幾個所謂成功人士擺在眼前，撿一個將就算了�？涩F世里財色兼備的男人大概是絕種了，想想自己要跟一位胖頭大臉煙熏牙外加一個啤酒肚的成功人士過一輩子，實在是很窘很作嘔。    姐弟戀她也可以并且樂意接受，而且在酒吧里也時常遇見流麗的年輕男子，只是當他們將散發著蘭德爾香水味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并且誘惑性地吐出一句“姐姐，一個人啊”的時候，玫香便知道他們企圖的是她的什么了。【三】    但有一個例外。    有時她下班開車回家，在她家小區的門口會看見一個穿著得體、面目旖旎的男子從她的車窗玻璃前劃過，她迅速地從反光鏡里流連著他的背影，簡直是種精神SPA。    于是，她便掐準了這個時間，每天開過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把車速放到最慢，然后看著他三天兩頭地準時出現，如同看一件珍貴的動態的藝術品，仿佛在暌違自己許多年來的一個夢。    她斷定他是一個正派的男人，因為他上衣最頂端的那一�？圩涌偸强圩〉�，不管天有多熱。這也是她父親多年來的習慣，他父親在她心目中向來是一個正派的男人，所以現在她好像看見了她父親年輕時的模樣。    然而，剩女的一個特點是：越剩越矜持。所以，她也只是靜觀不動，雖然心里已經是翻江倒海了。【四】    有天,她車子爆胎了，只能打的回家。出租車開到小區門口，她下車，幾乎是一剎那間，在她彎腰跨出車門抬頭的瞬間，那個男人剛巧走過。男人低頭看她跨出車廂時，她也正抬頭看到他那張精致的臉，她頓時感到一種頂禮膜拜的快感。    他面無表情、心如止水地來了，正如她面無表情、心中抓狂地走。    回到家里，她母親一人在家，正哼著歌做著晚飯。    她發癡滴答地鉆進書房，把這段在她看來的“剩女奇遇記”歡快地發在了自己的博客上。    她自認為算是跟那個男人認識了，雖然人家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剩女的另一個特點是：愛的敏感系數比一般女人高N倍。【五】    又一日。她下班回家，在小區門口遇見了他。她從車窗里探出腦袋來，無厘頭地沖著他說了一句“嘿，你好啊”。他簡直如墜云霧，但也隨即附和著答應了一句。    如此一來，玫香便歡天喜地地每趟遇見他就無厘頭地吼一聲，他也無奈地附和一句。    終于有一天，玫香如愿以償地與他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那是一個下雨天，在小區門口，他竟主動地喊住了正迎面駛來的她。他沒打傘，渾身濕透了。他上了玫香的車，原因是他要趕去上課，時間來不及了。她欣喜若狂，但表面上卻表現出癡嗒嗒的小女孩狀。    原來這個男人是藝術學院的博士，而且他竟是她父親的學生，現在就是趕去聽她父親的課。    他們一路上愉快交談著。他的談吐中流露出一種優雅的文藝氣息，他只比她小一歲，并且他生得如此俊美，玫香這樣想著，簡直有一種想要仰天狂笑的沖動。    她把他準時送到了她父親執教的大學門口，然后開車回家。她沒問他要手機號碼，因為她完全可以從她父親那里搜集關于他的所有信息。她仿佛已經把他捏在手心里了。 【六】    事態的進展也正如玫香所設想的那樣，她與他的戀情很快開始，并且在得知他從小失去母親，在一個單親家庭自強成長，最終成為博士研究生的感人事跡之后，她更是對他有了一種勵志偶像之感。    剩女喜歡被愛，但不喜歡低入塵埃的愛。而他的戀母情節恰恰滿足了她的這一心理需求。她愿意看著他踏著她給他買的Martens皮鞋出席她朋友的各種聚會，她愿意看著他穿著她給他買的情趣內衣，像一只馴服的小獸般在雙人床上給予她期許多年的魚水之歡。他對她是依戀的，而她也樂于被他依戀。    她父親也十分中意這樣的一個女婿，因為他是他迄今為止最滿意的學生。所有人都羨慕這樣的天作之合，除了她一向沉默的母親莫名地略有微詞。    剩女都急盼愛情的花朵能催熟結果，因為她們的春天業已所剩無幾。所以，他們在交往了短短兩個月之后，就走上了紅地毯�！酒摺�    若不是一條廣播新聞，或許他們也就這樣從容地活下去了。    婚后半年的一個清晨，玫香開車去上班，車內音響里女主播沉穩地播報著今天的早新聞：今日中小學開始放暑假……    于普通人來說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條新聞，但于她來說簡直是800伏高壓電直擊腦門，瞬間令她倒吸一口涼氣。    原因是剛才出門的時候，他對她柔和地說了一句：我去學校上課了。    他不是去聽她父親的課，他四個月前已經博士畢業了，現在受聘于本市一家公立高中。    所以，這不經意的話竟是一句謊言。    她隨即向單位請假，把車開到了他所任教的那所高中。大門緊閉，傳達室的老伯告訴她，學校昨天已經放假。    他的手機打不通，關機了。    她氣得渾身顫抖，簡直不知道去哪里告狀訴苦。去單位痛哭？去朋友家揮淚？那簡直是天大的笑柄。她還是選擇了大多數女人選擇的方式：回娘家�！景恕�    待她以一種欲哭的狀態把娘家門打開的時候，看到的是如此的畫面：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正放縱地滾在客廳的地板上，動作激烈而夸張。男的是她丈夫，女的是她母親。    她母親看到她像個僵尸一樣立在門口，霎時大叫一聲，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    她什么也說不出來，頓時感到一陣眩暈伴隨著劇烈的腹痛，昏死過去。    等她有知覺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的手術臺上，迷糊中只聽見醫生呢喃著“宮外孕大出血”這樣的話。迷蒙中，她看到他和母親跪在地上遮面痛哭，隨即又昏了過去。    她迷迷糊糊中回憶到了一些瑣碎的疑問：他當時為什么會總是出現在她家的小區而且總是在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母親為什么對她的婚事有所顧慮？他的強烈的戀母情節？父親常年住在學校的繪畫工作室，母親怎么能不感到寂寞？這些問號連接起來便成了一個長長的巨大的驚嘆號，像一個慘烈的無聲的答案�！揪拧�    她與他離婚后沒有回娘家，對她來說事實上也并不存在什么娘家了。她沒有告訴父親這一切，她實在不想讓父親純凈的藝術氛圍存有任何的污點。他也識趣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她獨自租一套公寓，一住就是四年，這四年來她像所有這個年齡的單身女人一樣，開始慢慢接受了酒吧里那些散發著蘭德爾香水味的年輕男子，甚至有時會把他們帶回公寓過夜，然后在清早的晨光里，躺在席夢思上，看著他們從自己的皮夾里抽取幾張大鈔，好像在抽取她的青春一樣痛快。    如果說剩女們是一朵朵傲然的花，那么，她的花期已至盡頭，再不享受陽光雨露就將凄冷地萎謝了。    三十六歲，本命年，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到荼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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