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弱不堪,卻被迫堅不可摧的雜文

　　嫌一開始，是不叫做嫌的。這個名字的客家話讀音是nao（第一聲），在客家話中的意思是討厭、嫌棄。

　　嫌的本名其實很好聽，她卻用這個并不美好的名字度過了四十余年。原因很簡單，她的母親重男輕女，一連生下四個女兒，一次次的憧憬被這最小的女兒生生打碎，是斷了誕下男嗣的念頭，自然對嫌喜歡不起來。

　　慣著母親重男輕女，又總是喜怒無常的性子，一群孩子就連叫“爸爸”“媽媽”的權利也被剝奪，只得喊“叔叔”“嬸嬸”。

　　家中養著四個女孩，母親又不擅勞作，一家的重擔押在做教師的父親身上，那點微薄的薪水恨不得掰成好幾瓣來用，自然是過得拮據。

　　嫌年紀最小，又總是沒人照料，個子也沒法竄高。姐姐們讀書，她承擔了家里大部分的勞務，做飯時努力往灶里填柴吹火，炒菜時鍋里濺起的油花于她細嫩的胳膊、臉頰上烙下了星星點點不可磨滅的印記，她無聲地啜泣，手上的動作卻是稍微都不敢停。

　　終于，嫌上了中學。她不善言辭，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畫著些穿著古代衣服的人物。

　　嫌曾經無比地熱愛繪畫。

　　再后來，嫌輟學了。她成了一個九十年代再常見不過的打工妹，認識了一群朋友，也漸漸開朗起來。她也喜歡阿依蓮的衣服，也喜歡涂口紅，也喜歡吃五羊甜筒與巧克力，就像許許多多再平凡普通不過的女孩子一樣。

　　我曾見過嫌年輕時期的幾張舊照，其中一張是在某個冬季，她裹著黑色的大衣，撐開一把白傘，裹著厚實的圍巾與手套，眼神純粹而美好，笑容干凈且溫暖。

　　那是一張還未被歲月打磨勾勒的面龐，屬于嫌的少女模樣。

　　嫌這一輩子最大的敗筆，便是遇人不淑。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個懦弱無能的人。許是被婆家人壓迫太久，許是不堪忍受丈夫的荒唐無用，嫌選擇了離婚。她放不下年幼的女兒，卻又沒有能力扶養她，便每月從那點薪水中摳出錢來，寄給女兒昂貴的奶粉與鈣水，以及時令的衣物。

　　她曾一度精神恍惚，患了輕微的抑郁癥。

　　嫌之所以會嫁給第二任丈夫，是因為那男人是唯一一個信誓旦旦向她許諾的人。

　　“我會把你的女兒，當成我的親生孩子。”

　　為了這句話，嫌婉拒了條件更好的對象，迫不及待地將女兒接到身邊。

　　男人一開始對嫌的女兒，是好的。就算是做表面功夫，也的確是實現了對嫌的承諾。這承諾一直延續到嫌的第二個孩子出生。

　　人都是自私的。嫌不滿于男人的偏心，開始袒護小女孩，這惹得男人開始厭惡這個孩子。嫌為此時常與男人爭吵。

　　小女孩算得上聰穎，自小成績便名列前茅，初中成績下滑得厲害，免不得又被冷嘲熱諷幾句，女孩又是倔犟的性子，任由男人如何挖苦也好，就是容不得男人說嫌一句不好，便惹來了歇斯底里的爭吵。

　　女孩中考時果斷選擇了離開這個城市，離開嫌的身邊，嫌則處處忍讓，這個五口之家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嫌總擔心自己太早老去，不能看著孩子們長大，不能讓小女孩無依無靠。

　　所以她總是說，我還不能老。

　　嫌是我的媽媽。她是全世界最最溫柔的人。

　　因為小時候營養不良總是被人嘲笑，我媽很在意我們的身高，從小牛奶豆漿鈣片灌到大，我長到一米六二她也總是碎碎念，一會兒說這個身高不矮了，一會兒說這個身高還不夠要是有一米六五就好了。

　　我曾問過我媽，被人用“嫌”來稱呼，會不會特別難受。因為我的親戚們隨著外婆，都這樣喊她。

　　我媽說，她早就習慣了。

　　聽完我真的特別難過，我外婆對我們這些子孫輩真的特別好，但她也曾經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媽就對我幾乎算得上是溺愛的程度，所以把我養得快十八了還十指不沾陽春水，什么家務都不做，好吃懶做又任性。

　　她說，她大概是把渴望的母愛全部給了我們。

　　因為家庭緣故，我特別反感重男輕女和大男子主義，這是刻入骨子里的厭惡。

　　就希望我媽這么溫柔這么好又這么矯情的人，等我長大。我再過幾年就可以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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